东西问｜史瀚文：东西方不同文化为何在敦煌融合交织而没有冲突？

题:东西方不同文化为何在敦煌融合交织而没有冲突？

——专访敦煌研究院特聘美籍研究员史瀚文

2018年，美国汉学家史瀚文成为敦煌研究院第一位全职外国研究员。他努力向海外推广、弘扬敦煌文化，认为“敦煌是不同文明和思想融合在一起而没有冲突的典范”。如今，他正在编写《敦煌学学术资源综合指南》，这将是敦煌学领域一部重要的百科全书。

敦煌文化如何更好地在海外传播？对未来全球化发展有何启示？敦煌研究院特聘美籍研究员史瀚文近日在敦煌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专访，对此作出阐释。

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:

史瀚文:“缘分”这个词很能概括我和敦煌的渊源。1986年，我在台湾求学时，去了台北一家名为“敦煌书局”的书店。当时我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关于敦煌的书，不仅内容非常有趣，且书中有很棒的注释和脚注。这些脚注，让我了解到一个叫“莫高窟”的地方，有着丰富的文化，非常想去看看。

机缘巧合的是，我回美国时在香港转机，竟然在机场遇到了台北书店那本书的作者，美国汉学家、敦煌学家梅维恒教授。他邀请我参加了第一届敦煌学国际研讨会。后来，他也成为我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求学时的导师，这让我有更多机会了解敦煌。

一系列巧合的缘分，让我在几年前来到敦煌，也让我把敦煌学研究作为了自己毕生的事业。在敦煌生活期间，我游历了中国的很多地方，中国不仅有快速安全的高铁，还有各种便利的现代化基础设施，各地飞速的发展令人惊叹。

中新社记者:近年来，您对敦煌文化有哪些全新的认知和探索？

史瀚文:为了方便敦煌学研究的第一手资料获取，敦煌研究院为我去石窟里从事研究开辟了“绿色通道”。我定期和敦煌研究院的专家学者相约去几次洞窟，一起围绕专业的学术问题进行探讨和交流，时常会有新的收获。

这里有成千上万的文本，包括物质文化、绘画、历史、文学等，它们有系统的相互关联，展示了中世纪生活的深度，让我对敦煌文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。

比如，唐代生活是什么样子的，这些文本会以详尽的方式展现，我们可以围绕这个了不起的“数据库”，去尝试新的理论，提出新的问题。

最近，我在莫高窟第25窟中发现一个熟悉的画面，其壁画中的人物手势造型，与目前世界上最昂贵的画作、达·芬奇名作《救世主》中的手势几乎如出一辙，但前者大概创作于公元950年，比后者面世早了500多年。

两者有非常强烈的相似之处:人物的左手都握着一个球体，右手则做出完全相同的祝福手势。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？目前我正在研究这个“高度相似”背后的故事，看看这两幅画作是否有联系，探究这一切是如何成为可能的。

史瀚文:帮助异国他乡的人们了解敦煌文化非常重要，因为它在很多方面都是卓越的典范。我的研究试图将敦煌文化的各种脉络和线索汇集起来，这涉及到敦煌文献、壁画、洞窟等多方面，希望通过出版物、研究、讲座和电影等途径，来实现与世界分享敦煌文化。

在敦煌，艺术、洞窟、文献、历史、宗教和思想等文化紧密相连，而我们现在之所以难以看清全貌，是因为敦煌的资料散布在伦敦、巴黎、圣彼得堡等世界各地，加之相关学术研究成果也分布在全球。所以，需要把这些源自敦煌的资料重新汇集起来，展示敦煌文化的互联性。

我有一个长期的项目，就是编写《敦煌学学术资源综合指南》。这本关于敦煌学的书，旨在汇集全球的敦煌学研究成果，展示全球敦煌学学者们在过去120多年里所取得的成就。希望这本书及其内容能成为一个平台，帮助更多人理解敦煌及其文化的互联性。

这是一个庞大的项目，所以我需要找到不同的方式来做这件事。中国多年来一直在积极对外推广敦煌文化遗产，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。我们同时也需要在国际层面找到分享敦煌的方式，比如可以通过展览、出版物、纪录片等途径让敦煌文化“走出去”，也可以通过很多不同方式与海外建立联系，邀请他们“走进来”。

中新社记者:您如何理解“敦煌是不同文明和思想融合在一起而没有冲突的典范”？其对全球化发展有哪些启示和借鉴？

史瀚文:波斯文化、印度文化、希腊文化、中亚文化，以及中华文化等东西方如此多的文化曾在敦煌汇聚交融，让全世界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。而这些文化交融在一起，并没有抹去彼此的差异。它们所做的并非相互抵触，而是催生新的文化，创造新的艺术形式、新的思想，甚至新的宗教形式，创造出新的成果。

在敦煌文献中，可以找到很多古印度、叙利亚地区传来的文化元素，比如基督教文献和摩尼教文献，它们在敦煌地区延续了1000多年；在莫高窟考古中，还发现了叙利亚文的《圣经》和基督教的十字架。这些发现足以证明中华文化的包容性，它没有排斥外来文化，而是不断将其吸收进来。

千百年以前，敦煌也有过一种类似当下全球化的过程，它向我们展示了一种不同文明和思想融合在一起而没有冲突的典范。关键在于，这些文化相互交融并不是通过战争，不是通过强权统治，也不是通过冲突，而是十分缓和地进行和谐共处来实现。

由此可见，全球化不一定是充满冲突的博弈，它可以是一种双赢乃至多赢的局面。这种通过和谐而非战争与冲突形成的融合模式，让人们相互交融文化、相互倾听，意义非凡。

敦煌应该成为未来全球化合作的典范，尤其是在近年来，全球化在某种程度上面临许多挑战和冲突，但其实并非必然如此。敦煌及其历史和文化的美妙之处，就在于它向我们展示了一种通过文化和谐交融，而非对立冲突来行事的方式。

受访者简介:

史瀚文，敦煌研究院特聘美籍研究员，主要从事丝绸之路与敦煌学研究，目前已发表论文百余篇。曾担任荷兰格罗宁根大学亚洲宗教和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员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助理，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客座副教授，美国杜克大学兼职副教授，奥地利维也纳大学艺术史研究院特聘教授，德国波鸿大学“佛教之路”项目副研究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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